水是热的,有茶叶的清香。
正当她以温水浇灭体内燥热时,搭在肩头的湿发被人从背后撩起。
季绾手捧热茶僵坐不动,感受到发丝被一缕缕擦拭,酥麻自头皮蔓延开。
君晟站在她身后,替她绞着湿漉漉的长发,动作温柔到极致。
葛布很薄,沾水半透,形成一条条的纹路,粘在女子的背上,君晟目不斜视,好似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为她绞发上。
等发丝柔顺成绸,他放下布巾,来到女子面前落座。
灯光中对视,季绾不自在地移开眼,为他斟了一杯茶,“先生请。”
“说过很多次,不必同我客气。”
季绾杏眼微颤,迎上他的目光,“先生为何对我如此”
贝齿轻轻咬住粉唇,她嗫嚅问:“温柔?”
闻言,君晟只是一笑,“可觉得我轻浮?可厌恶?”
季绾摇摇头,从未将他与轻浮联系在一起,更没有生出一丝丝厌恶,只是有些负担感。她趴在桌上上,枕着一条手臂,静静听他讲话,意识开始游历。
其实,君晟话很少,也不是个好的聆听者,他的耐心似乎都用在了她的身上。
看她昏昏欲睡,他单手支额,在灯火中陪伴着她。
待到女子彻底睡了过去,君晟伸过手,轻轻拨开遮挡在她脸上的一绺长发,也如她那般趴在桌上,枕着一条手臂。
如少年盯着少女,没有情欲,美好缱绻。
半歇,君晟抱起睡熟的少女走到床边,轻轻将人放平,正要起身,后颈被一双手臂缠住。
少女唔哝不清,搂着男人不放。
君晟弯腰站在床边,单手撑在枕边,盯着季绾恬静的脸,目光不自觉寻到她的唇,将落不落的瞬间,撑在枕边的手绷起青筋,最终在她眉心落下一吻。
轻轻的,触碰了一下。
城外大雨, 城内晴,华灯初上,皇城一座寝宫内传出一声瓷裂。
馥宁公主砸晕看守她的东宫宦官, 掸了掸指腹,瞥向战战兢兢的宫女,“愣着作甚?为本宫更衣。”
宫女手捧一套男装,随公主走进屏折。
此番禁足馥宁公主, 是太子下的命令, 并未惊动帝后,宫中大部分侍卫并不知情, 以致无人敢拦公主车驾。
星月皎白,馥宁公主乘车离宫,手里颠着皇后腰牌, “去望月楼。”
可刚吩咐完车夫, 后方就奔来一大批东宫的“追兵”。
馥宁公主探身瞧去, 恨不能挨个鞭挞,可今晚是出来逍遥的, 不能败兴。
让车夫拐进一条深巷,她弃车躲在角落, 眼看着马车引开一拨“追兵”。
哼了一声, 她朝相反的方向遁走。
“不在车上。”
“在那边,追!”
纵横的巷陌,微服的东宫侍卫穿梭其中,追逐着东躲西藏的公主殿下。
馥宁公主蹿进一条种有合欢树的巷子, 扭头看向身后, 忽被人拽住手臂,扯进一户人家。
“放肆”
“嘘。”
刚刚应酬回来的沈二郎探头左右查看, 随后合上家门,拉着愣住的馥宁公主躲进西厢房。
“小兄弟可是得罪了什么人?”沈二郎点燃客堂的油灯,看向男装打扮的馥宁公主。
这个时辰,妻儿已睡下,他小声问着,顺便倒了杯解酒汤。
每次去应酬,妻子曹蓉都会给他事先备好解酒汤,放置在温盘里以免凉透。
馥宁公主第一次走进小户人家,看哪儿都新鲜。低矮的屋梁、狭窄的明间、粗糙的桌椅,全是她不熟悉、没有接触过的。
“被追债。”没有合适的理由,她随口扯谎,继续打量小室。
沈二郎放下汤碗,从墙角的橱柜里取出干粮,既是被追债者,东躲西藏,应该来不及果腹吧。
不过看“他”衣冠楚楚,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公子,或有说谎的可能,约摸还有其他难言之隐。
萍水相逢,沈二郎没打算细究,“你姑且在我家里藏身,等过半个时辰再离开吧。”
不是沈二郎眼拙认不出馥宁公主是女儿身,而是馥宁公主自小恣睢,混迹在喻小国舅一众男子中,习得一身痞气,加之性子暴躁,面由心生,早没了女子的柔美和英气。
瞥了一眼桌上的干粮,馥宁公主没有食用的胃口,抬脚勾出木桌下的长椅,撩袍落座,“敢问兄台大名?看兄台生得周正秀逸,应是读书人吧?”
沈家兄弟继承乔氏的容貌,个个俊秀,沈二郎又继承了父亲的浓眉大眼,五官轮廓趋于周正,看上去成熟稳重。
第一次被人直言俊秀,沈二郎咳了咳,“在下沈濠,落魄读书人。”
夜深饧眼,馥宁公主双手托腮,半耷睑,笑问道:“因何落魄?”
“考取功名十余年,不过一个廪生,再难突破。”
不是沈二郎自谦,自打院试名列前茅,他志气大涨,却在乡试中名落孙山,之后三年,再次落榜,自信被打击殆尽。
廪生啊馥宁公主翘起右手食指,把玩着自己鬓角的发绺,“新科乡试呢?”
“未参加。”
廪生可享朝廷廪膳,又可为童生作保县试、府试和院试,算是场面人,随之而来的是各式应酬。沈二郎自觉应酬多了,疏于读书,没了参加乡试的底气,恐会三次落榜被讥诮。
灯火下,男子略显失意的模样
映入馥宁公主的眼,她弯弯睫,拿起干粮咬了一口,却因干涩难以下咽,想要吐出。
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食物。
“小兄弟吃不惯?”
沈二郎倒了一杯水推向“他”。
从不让自己受委屈的帝女,生生咽下了难吃的干粮,又好整以暇地盯着对面的男子看,不知怎地,感觉这张脸有些熟悉,却又说不清为何熟悉。
东卧传来一道女声,尾音上挑,带着疑惑。
“二郎,这位是?”
馥宁公主撇头,见一体态丰盈的女子倚在门边,腻理柔肤,保养得宜,妩媚之姿在素朴的小室内显得突兀。
含笑的脸上愀然浮现冷凝,馥宁公主意识到面前的男子有家室。
也是,有几个男子会像沈栩一样,二十好几还没个通房侍妾。
都姓沈
猜疑一闪而逝,馥宁公主暗自摇头,沈姓众多,不足为奇。
打扰到了妻子休息,沈二郎起身走过去,小声解释了几句。
曹蓉又看了那个“小兄弟”一眼,叮嘱丈夫不要惹事。
沈二郎松开妻子的手臂,“我有分寸,你先睡吧。”
曹蓉捂嘴打个哈欠,“我给你温了醒酒汤,记得喝了,别到了明儿胃疼。”
“嗯,已经喝下了。”
夫妻二人呢哝私语,显然感情很好。
馥宁公主撇过头看向别处,不以为意。
等那妇人回屋,她看向坐回桌边的沈二郎,笑着告辞。
今夜出宫,本打算去瓦肆听曲,不承想得到一次新鲜的体验,不枉她大费周章折腾一趟。
“就此别过,回头再答谢沈兄。”
“那些人未必走远,再坐会儿吧。”
“不了,有缘再见。”
次日辰时,幽蹊鸟哢风冽冽,季绾乍一走出帐篷忍不住打个哆嗦,困意骤消。
她身穿葛衣,跟在君晟身后,脚步轻快,与一拨拨官员擦肩。
今日会以散猎的形式,以日落为终点,比试谁捕获的猎物多。
众人在御前被激起胜负欲,三三两两结伴,只有君晟慢慢悠悠,扶着季绾跨上马匹,故意落单驶入一片枫叶林。
红叶满地,风送清新,两人一前一后坐在马背上,欣赏沿途的风景。
林子外,一小片汀渚被水雾缭绕,有小舟飘荡水面,美不胜收。不少官员陪着女眷在水边嬉戏,还有人卷起裤腿,下水捞鱼。
季绾扣住马鞍,扭头看向身后的人,“咱们不狩猎吗?”
抓几条鱼也好。
“平日夙兴夜寐的,今日偷偷闲无妨。”君晟语调慢悠悠的,压根没有比试的欲望。
季绾没有不满,能出来散心已很满足,再者,她此番随行,一为长见识,二是为了帮君晟塑造夫妇恩爱的好名声。
可被君晟搂在双臂间不免尴尬,她佯装不尽兴,故意夹了夹马腹,带着调侃笑道:“咱们要是最后一名,先生可别羞脸。”
可再平稳的马匹,也会颠簸。驱马行了一会儿,因着马鞍坚硬,大腿内侧被磨破了两处,丝丝钝痛。
被磨破的地方隐晦难言,她咬唇硬挺,终是没忍住哼唧出声。
“我想侧坐。”
君晟提醒,“侧坐危险。”
云谷思